数吨泥土铺满舞台,32位非洲舞者在泥土上纵情起舞,身上沾满汗水和泥土,舞步惊厥、撕裂、炙热,充满了原始的力量,那块代表“命运”的红布不知何时盖下……
11月15日-17日,德国“现代舞第一夫人”皮娜·鲍什的《春之祭》(非洲版)亮相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剧场,中国首演。现场还带来皮娜早期作品《皮娜的独舞1971》,年逾八旬的“非洲当代舞之母”杰曼·阿科尼亲自登台起舞悼念先祖的《礼敬先祖》。
全国仅此一站,三场演出,出票当天即售罄,大量外地观众拖着行李箱来上海看戏。这也是今年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的重磅项目。
非洲版《春之祭》剧照
闯过重重难关,名作的再生之旅
《春之祭》是俄罗斯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先锋之作,呈现了俄罗斯原始部族庆祝春天的祭礼——从一群少女中挑选一个牺牲者,她将不停地跳舞,直至死去,被当成祭品,安抚春之神。
问世一百多年来,《春之祭》不断被搬上舞台,至今已有四百多版,从芭蕾舞到现代舞,目不暇接。然而,鲜少有一版能像皮娜版一样,让人念念不忘。
“当你知道自己即将死去,你会如何跳舞?”1975年,皮娜以独特视角演绎了这场原始部族迎接春天的祭祀之礼,引发震动,回响不绝,从此留名舞蹈史册。
非洲版《春之祭》剧照
2019年,德国皮娜·鲍什基金会、塞内加尔非洲传统与当代舞蹈国际中心、英国萨德勒之井剧院,开始联合复排这一经典之作。
“舞蹈不应该躺在博物馆里,应该走到舞台上,由舞者赋予它生命力。”皮娜之子所罗门·鲍什说,母亲去世后,他们希望把她的作品不断搬上舞台,然而这并非易事,舞者、表演场地、排练场地等都是问题。后来,他遇到了扎根非洲的杰曼·阿科尼,双方一拍即合,萌生了合作想法。
第一个问题是怎样找到舞者。他们在科特迪瓦、塞内加尔、布基纳法索进行海选,后来又进行了一次密集性工作坊,最终,来自14个国家的38位舞者被选中。
“面试持续了四天,有数百名非洲舞者参加。38人被选中,我是其中之一,但这并不是因为我最完美或跳得最好。”来自尼日利亚的格洛丽亚·乌瓦雷洛奇·比亚奇回忆,有人问过自己为什么被选中,一位复排导演回答,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。
舞者们尽可能贴近原始舞蹈,跟随皮娜曾经的舞者们,逐字逐句地学习和排练。舞蹈原计划2020年3月在塞内加尔首演,因为疫情导致国境关闭,舞者们需要尽快回家。
在各奔东西前,主创们把舞者们带到塞内加尔的海滩,进行了最后一次排练。把天做幕,把地当席,他们赤脚踩沙,白裙飘扬,沙子粘在皮肤上,海浪声从远方呼啸而来……这样动人的一幕,被镜头捕捉,传播到世界各地。
非洲版《春之祭》剧照
非洲版《春之祭》炙热、原始,有着旺盛生命力,2021年9月在西班牙马德里首演后,至今已在11个国家巡演。
然而,它来到上海的旅途,同样困难重重。除了高昂的演出成本、连番涨价的国际差旅,还有一系列纷繁复杂的细节问题摆在面前。
舞者们来自十余个非洲国家,个别国家甚至没有中国使馆,无法办理签证。9月,趁着他们在日本演出,上海方面迅速推动赴华签证办理,个别舞者仍旧因为各种问题无法成功办理。此类细节问题,多如牛毛,也因此全世界很多剧场对这台演出望而却步。
闯过重重难关,非洲版《春之祭》终于来到上海。舞者们在数吨泥土上起舞,汗流浃背,气喘吁吁,台下甚至能闻到泥土的味道。中场休息时,工作人员推来几个大箱子,把一箱箱泥土倾倒在舞台上,观众可以看到铺设的全过程。演出结束后,所有泥土都会寄送给一家农场使用。
非洲版《春之祭》剧照
非洲舞者集结,拿着身体去冒险
“现代舞、芭蕾舞、hiphop、非洲传统舞蹈……他们来自不同舞蹈背景,没有合作过,要从零开始学皮娜的舞蹈语汇,并达到统一状态,是一个很大挑战。”英国沙德勒之井剧院高级制作人苏珊·沃克说。
“皮娜的作品有很多细节,每一个动作都要经历繁琐、冗长的排练。这是一个繁重的过程,不是一两天就能达到完美的。”克莱门汀·德卢伊是其中一位复排导演,多年前,她也跳过皮娜的作品。
“我们的训练方法是一步一步去学,要非常耐心地去打磨所有细节。不只是学形式,更要学她的动感、韵律、音乐性。”克莱门汀说,舞者们白天在地板上排练,晚上在泥土上起舞,总有摔跤的时候,“他们在拿身体冒险,也展示了人体的脆弱,而这种脆弱正是《春之祭》所需要的。”
“惊人,神奇,紧张。”来自尼日利亚的普罗菲特·拉基,看过皮娜的很多舞蹈视频,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可以上台跳《春之祭》,像做梦一样。他打开自己,去拥抱皮娜的舞蹈语汇,大量的学习、成长,令他越发谦逊。
“我要把自己的身体完全交出去,去适应不同的风格。”来自西非的卡梅利塔·西瓦是学非洲传统舞蹈出身,在适应皮娜的舞蹈语汇时,也遇到了挑战。她发现,二者之间有一些共同点,比如弹跳、地板动作,她尽量释放身体,去寻找平衡。
非洲版《春之祭》剧照
斯特拉文斯基的《春之祭》1913年诞生,犹如一颗巨石投入宁静的湖面,打破了传统音乐的规范,充满了变革的色彩。他的音乐和皮娜的编舞,相得益彰,平分秋色,共同构成了这一具有传奇色彩的舞蹈版本。
“我们没有特地去解释、去帮助舞者理解音乐,就是让他们倾听。每个人听到音乐,自然而然会有反应,自然而然会去起舞。”另一位复排导演乔·安·恩迪科特说,《春之祭》的音乐有很多层次,他们会引导舞者去辨别,踩着不同层次的音乐起舞。
非洲版《春之祭》剧照
皮娜关注女性深层的困境,常从女性的维度展开舞蹈叙事,并向女性的权利问题提出了一次又一次质问。台上的非洲女舞者们 ,生活中也面临着很多传统观念对于女性的束缚。
“在我的国家,女性每天都在挣扎,成为专业舞者,是我大声说话,为自己发声的一种方式。”毕业后,卡梅利塔决定成为专业舞者,自此抗争不断,从父母到朋友,所有人都不理解她的选择。《春之祭》成了她发泄情绪的一个出口。
男性也一样面临着困境。“在非洲的社会认知里,男性是一家之主,要为家庭负责,舞蹈不是值得追求的职业。”普罗菲特是家里唯一一个从事艺术的,演完《春之祭》后,父母为他骄傲并开始理解他,鼓励他去追求自己的生活。《春之祭》为他打开死结,打破枷锁。
皮娜的作品第一次来上海,苏珊希望,观众能够带着开放的心态去走近它,“现代舞没有理解的对错,也没有解读的固定模式。敞开心扉,每个人都可以拥有难忘的记忆,找到自己想要带回家的动人瞬间。”
非洲版《春之祭》剧照